今晚的月色很美

     ——谨以此文，献给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作者：毛嘉玥

    大雪纷飞，一片广阔的森林中，十几个年轻的身影正艰难地行走着，每前进一步都要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沉重的脚印，他们衣着单薄，一小阵风刮过来，就要打几个寒战，牙齿咯咯作响。

 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，照的雪花更加惨白。

 这十几个少年和大部队走散了，后方时不时还有追兵袭击，每交战一次，几个年轻的伙伴就永远的倒在了森林里。“和平……和平……”叶山喃喃道，若不是战争，像他们这么大的少年都在教室里读书，差一点的就去放牛，怎么会来战场上出生入死。不过，叶山不后悔，因为他曾见证过真正的人间地狱，那家人被屠杀的场景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啊。

  ……鬼子进了村，见人就杀，连老人，小孩也不放过。叶山当时正在屋里和六岁的妹妹睡午觉，被人们的哀嚎惊醒，从床上猛地坐起，翻身就跳下床，连鞋也没穿，就奔向窗前。

 叶山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，他刚刚往窗外扫的一眼，正好看见了自己的大哥刚刚砍柴回来，被鬼子射杀的一幕：大哥看见村民被屠杀的血腥场景，被愤怒冲昏了头脑，不顾鬼子手里的枪就冲了上去。“嘭”的一声枪响，大哥被击倒在地上，手努力地握成拳向那个鬼子挥去，却只能无力地垂下。

   就在枪响的一瞬间，叶山跌坐在地上，，双手捂脸，想要痛哭，却发不出声音，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，滴到地上。他几乎也想冲出去和鬼子拼命，但大哥的尸体提醒他，这没有任何作用。

   床上妹妹也醒了，叶山清醒了些。

   大哥的仇要报，但我现在出去只能是送死，我死了，妹妹怎么办？她一个小女孩子自己怎么生活，被人欺负了怎么办，被鬼子抓到了怎么办……

   叶山回过神来，冲到床边,一把抱起妹妹，草草穿了鞋，尽量放轻脚步冲向自家的地窖，在里面低声对她说：“不要出声，外面很危险。”妹妹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
   过了好一会儿，叶山将妹妹留在地窖里，自己去外面探探情况。

   鬼子已经走了，叶山将妹妹接了出来。妹妹看到外面满地的尸体，颤抖着问叶山：“哥哥，大家都……死了吗？”听到妹妹这句话，叶山本已勉强平复的心情再度崩溃，猛地抱住妹妹，哽咽着说：“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了……”

    叶山感觉到有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脏传出，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，使他剧烈地颤抖着。

    痛！好痛啊！明明没有受伤啊，为什么心那么痛呢，好像心上哪里被割掉了，那里，是装着家人的吧。

    叶山和妹妹埋葬了村民后，离开了他们从小成长的村子，在各地游荡。在一次逃跑中，鬼子追上了叶山和妹妹，当时八路军经过，将叶山救了下来，可是妹妹却被鬼子打死了。当即，叶山决定加入八路军。

   在军队里，叶山沉默寡言，可是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少年，像太阳一样，点亮了叶山因为家人死去而封闭的心。

  “你好，我叫晓枫！”他伸出手来，阳光地笑着。

  “我叫叶山。”叶山也伸出手，轻轻地握着他的手。

  “我们做朋友吧！”他笑着说。

    朋友吗？

    以前的朋友啊，都在那次灾难中死去了。晓枫的出现，使叶山缺失了一块的心再度充实起来。他们成了好朋友，叶山的脸上，笑容也越来越多。

    枪响把叶山拉回现实，鬼子追上来了，并且击中了一个同伴。

   不好！叶山猛地转过身，对着追上来的人影就是一枪，其他人也迅速反应过来，和敌人展开枪战。

    子弹不停从枪口窜出，枪响连绵不绝，惨叫一声又一声，一个个身影倒在地上，有的熟悉，有的陌生。热血从躯体中流出，染红了雪地。雪地上鲜红与雪白交融，银白色的月光落在上面，似乎也染上了淡淡的红。

   伙伴们一个一个的倒下了，其中也包括晓枫。叶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亲人被屠杀殆尽的时候，只是这一次，他不再无能为力，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。

  “去死吧！你们这些恶魔！”叶山疯狂地开枪，将怒火宣泄着。

  “叶山……一定要活下去啊……”倒在地上的晓枫，闭上了眼。

    月光慢慢被乌云遮住，大地变得更加黑暗。

    日本兵们死伤惨重，山下宏的伙伴被叶山一个个击杀，山下宏的内心充满了痛苦。他在内心呐喊着。

    喂！松下！你怎么倒下了！你不是说，要回去吃你妈妈做的红豆饭吗！她还在等你呢！佐佐木！起来啊！你不回去，幸子怎么办啊！我们也说好的，要一起回去的呀！龟田！你不是最喜欢和我吵架吗！来啊！

    松下，佐佐木，龟田，山本……求求你们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……山下宏悲伤得无法呼吸，泪水滴到了雪地上，砸出一个个小坑。

   猝不及防间，山下宏被子弹击中了左腹，炸开一个血洞。顿时，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，他顿时惨叫一声，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抽搐着。大腿的动脉被波及，血液急速流失使山下宏的眼前模糊起来，森林不见了，枪声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，那天早晨道别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……

    天气很好，蓝天白云，阳光温暖地洒在街道上，为两个年轻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。

   佐佐木幸子担忧地说道：“宏，你可要小心点，战场上很危险的。” “放心吧幸子，”山下宏笑着说，“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，你可要等我和你哥哦。”

    幸子转向佐佐木：“哥哥，你也要回来啊！可不要再骗我了。”佐佐木挠了挠头，不好意思地笑道：“不会了，幸子。我们走啦。”

  “小心啊！”幸子远远地叫着。山下宏回头应了句：“知道了！”

眼前美好的场景如烟雾般消散，山下宏的眼前变为黑暗。因为失血过多，他已经无法移动，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快要消散的女孩身影，却什么也没有碰到，山下宏苦笑了一下，然后在军营里的记忆也浮现在眼前：

他所在的班有几个人攀比杀人的数量，佐佐木和山下不愿杀害无辜的中国平民，却被他们嘲笑。

“胆小鬼！在家可能连鱼都不敢杀吧！哈哈哈！”龟田夸张的笑着。山下瞪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。伊藤劝他：“中国有句话说，成大事者无情，杀几个人不算什么。”山下摇摇头，走开了。

 成大事者无情……吗？为了成大事，可以杀人吗？现在在中国杀无辜的人，那么回去后会不会为了“成大事”杀掉自己的朋友和亲人？那样的话，成再大的事，又有何快乐可言？

山下宏忍受着其他人的嘲笑和挖苦，他也动摇过：

何必呢，为了我不认识的一些中国人，被大家嘲笑真是很不值得啊。

可是他内心有另外一个更强烈的声音在呐喊：

人都是一样的，中国人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，能杀中国人，以后就能杀日本人，就能杀父母，杀兄弟，杀姐妹，杀伴侣，杀孩子，山下宏，你要成为这样的人吗？

所以山下宏和龟田经常吵架。可是此时，这也成为了珍贵的回忆。

    佐佐木比山下宏先倒下，此时他的意识已经快要沉入黑暗，两人的想法在此时一模一样：

幸子，对不起，骗了你，不过以后真的是不会了，因为……来不及了啊。那天晚上月亮很美，真想和你一起看啊……

    两人先后闭上眼睛，两个生命就这样逝去。两个少年本应漫长的人生，就在十六岁时，画上了句号。然而他们远不是全部，因战争而死的人，中国和日本的人，数也数不清……

   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，叶山的怒火全部化作了哀伤，他丢下枪，失魂落魄地站在雪地里，突然感到浑身冰凉。他从死去的山下宏身上扯下外套套在自己身上，一张照片从外套贴身的口袋里飘落，叶山捡起它，愣住了。

   照片上是山下宏，幸子和佐佐木，三人都笑的很开心。照片背面还有一行日文：

   幸子さん、今晩の月はとても美しい

   这是山下宏一直想对幸子说的话：

      幸子，今晚的月色很美。

     是啊，月色很美，一起赏月的人却没有回来。

   “为什么要有这该死的战争啊！”叶山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雪地上，撕心裂肺的向天空呐喊道，他哽咽着将照片揣在怀里，久久没有起身。柔和的月光洒在叶山的身上，洒在满地的尸体上，洒在整片森林上，洒在华夏和日本的土地上。只是，如此之美景，能和家人一起观赏的又有几人？

2015年中秋节，月色依然很美。皓月当空，美丽的月光洒在地球的每一寸土地上，它柔和又不可抗拒。这一天，无数的家庭团聚。

已是老人的叶山望着天空上皎洁的明月，不禁回想起了当年的战争，那轮记忆中的明月现在回想起来和这轮一样美丽皎洁，当时觉得那月光是凄凉和清冷的，现在的月光却那么温暖。

  “爷爷！快去吃月饼啊，要被小月吃光了！”稚嫩的童声着急的喊着，叶山回过神来，笑道：“好，好，我这就去。”

  一晃神孙女都这么大了，时间真是快啊，自己都八十八岁了，叶山想道，手却被孙女抓住，拉到了桌前。

  “吃月饼了！”家人笑道。

儿子，女儿，孙子，孙女，老伴都围坐在桌前，或许，我们当初在战场上拼死拼活，就是为了这一个场景吧。叶山不禁想道。

幸子也年岁已高。

“奶奶，母亲做了红豆饭哦！”小男孩对幸子露出爽朗的笑容。

“哦？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吗?”幸子有些疑惑。

“是奶奶你的生日啦！大家都来为你庆祝了哦，快来啦。”小男孩对幸子说道，拽着她一路小跑。半路上，一个中年女子走上来搀扶着幸子，对小男孩摇了摇头，说：“唉，你呀，奶奶不能跑这么快。”小男孩吐了吐舌头，跑开了。

到了地方，家人都在那里，祝福幸子生日快乐。

中国。孙女指着月亮对叶山说：“爷爷，今晚的月色很美呢。”

日本。小男孩笑着说：“おばあさん、今晩の月はとても美しい”

叶山笑了。

幸子摸了摸小男孩的头。

  “我也觉得”

  “私も感じ”

  作者：毛嘉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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